Never Satisfied

A面(十六)

十六


L年后回到S市先搬了个家,结束了自己的租房生涯。

这是他曾经的一个梦想。

睡在戏剧学院宿舍的木板床上,熄灯后的卧谈会永远不会缺少的三个话题:房子、车子、女朋友。

这就是当年他们看待成功的标准。

当然也还有一些更为光辉灿烂的梦想,然而总没有这三个感觉安心踏实。

越庸俗越大众的,越给人安全感。

与众不同需要勇气和决心。

只是当这个梦想实现的时候,L并没有觉出兴奋来。

房子和家的区别,20岁的L不懂,囫囵成一个整体而向往着。28岁的L却没法欺骗自己。那个会在影视城的招待间墙上贴各种卡通贴纸的L,终归是一去不复返了。

L把屋子收拾干净,招待了几波亲友。

W忙没来,托人送了礼物。

一只硕大的熊猫玩偶。

叫兽搬过来的时候开玩笑,你俩这少女心还能不能好了。

W从来没送过L贵重的东西。

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。

最离谱的是一台棉花糖机。

那时候L在拍戏,W探班就这么搬过去了。

L为了不扫W的兴,和W一起埋头捣鼓了一会,最后给剧组的女孩子每人发了支棉花糖。

女孩子们都很高兴。

有几个过来嗲嗲地说,谢谢王总,谢谢新哥。

W也挺高兴,对L说,要是你以后混不下去了,就来电影院门口卖棉花糖吧。

L当时还在为之前的事恼W,心想滚你的,老子宁愿回老家开烧烤店。

他转场的时候嫌累赘,就把那台棉花糖机送人了。

后来L才明白,越没有钱的,越要用钱来表达心意;越有钱的,钱越表达不了心意。

万般心意,终难体会。

 

W正在忙他的新节目,准备试水进军娱乐圈。

正好Y小姐在拍一部电影,请W去客串。她对W说,很简单,你本色出演就行。

拍电影不像W想的那么有趣,也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。

每一个镜头都是反复繁琐的拆分。

拍摄并不顺着剧情来,演员们从这个场景跳到那个场景,像是从一个世界穿到另一个世界。

有的人不敬业,在门边打了个转就走了。

有的人能力有限,进了门也不知道看什么。

而有能力又敬业的演员,反复的进出就变成了消耗。

W没有看过L在现场的样子,他只看过荧幕上的L。

他忽然想,L哭的时候,在想什么?

 

W客串的消息在朋友圈里传开,大家闹着要给他办个派对。

W进来的时候所有人起立鼓掌,人群分开,W看到L拿着包厢花瓶里插的一束花冲他走过来。

年后W还没有见过L,一见面才发现想得有多厉害。

他盯着L,几乎挪不开眼。

L把花递给他,道:“献给未来的影帝。”话没说完就憋不住笑了出来。

包厢的光线那么暗,他一笑,全都亮了。

边上有人起哄,咱们圈以后说不定要有两个影帝,来来,两个影帝预备役喝一杯。

W接过花扔那人身上,笑着骂了句:“滚你妈的蛋!”

有人拿酒过来,W和L碰了一下干了。

人太多,W没捞着和L说上几句话。后来玩得有点疯,L不好再待下去,低声对W说要先走了。

W拉着L的手腕一起溜了出去。

到了外面W才放开L。

两人并肩穿过曲折幽深的走廊。

每间包厢里都鬼哭狼嚎欢闹喧腾,被厚重的门隔着,如同被封在橱窗里的展览品,一个一个挨着摆在走廊的两侧供人观赏人世百态。

但他们却是心不在焉的参观者,眼神无意识的来回游荡,以掩盖重重心事。

L觉得手腕发痒,像是还残留着W掌心的温度。他心虚的在裤子上蹭了蹭。

出了KTV,W让司机把车开过来。

他送L回家。

两人坐在后座,W觉得有许多话要对L说,却又不知道怎么说。

一路沉默的到了地,L扭过头看W,道:“我走了。”

W点了点头,瞬间又感到后悔。

放L从这车里出去了,不知道又要隔多久才能再见上一次。

W按下车窗,冲着L的背影道:“你也太没礼貌了,到了家门口都不请客人去坐坐。”

 

W对房子缺乏一般人的正常认知,对他来说只有局促和不局促两种感受。L的新家对任何人来说都不能算是局促的,这让W第一次意识到,L其实并不需要他养。

L不需要任何人养。

L让W随便坐,自己去冰箱看了看,问W喝什么。

W问有酒吗。

L一怔:“还喝?”

W道:“也该你伺候我一回。”

L有点不好意思。

他拿了两瓶啤酒出来,哼哼唧唧地道:“我也不是故意的,你还没完了。”

两人歪在沙发里一边喝酒一边打游戏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喝了多少酒,L眼睛都睁不开了。他踢了踢W,含混地问:“几点了?你还不走?人司机也要休息了。”

W不耐烦地挥了挥手,想推开L的长腿,昏昏欲睡地道:“我让他回去了。”

“你真睡这?”L托着发沉的脑袋道:“我客房都没收拾,那你睡沙发啊。”

W已经没声了。

L勉强挣扎着爬起来,回房找了条毯子,拖出来给W盖上。

他坐在边上歪着脑袋看W。

喝醉的W很安静。

慈眉善目的。L打了个酒嗝,想。

他想起第一次见W。跟网友见面也差不多。他出门的时候想,操,要见首富之子,还尼玛有点紧张。

等到见了面,发现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。

一只鼻子两只眼睛。

笑的时候一般张着嘴露出后牙槽,生气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。

他有时候说话很难听很烦人,但有时候又很有道理。他活得那么清醒。L想,多累啊。多不容易。

他是愿意跟他做朋友的。

L伸手捏了捏W的脸。

W毫无反应。

他双手齐上把W挤出一个微笑的表情,然后又摆了个哭的表情。

L捏着W的脸,想起念书的时候给睡着的同学脸上画画。他笑出来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想找支笔。

要给W也画一个。

画个什么好呢?

乌龟他最擅长了。

可是W估计不喜欢。

或者可以画朵花。

花多漂亮啊。

W会喜欢什么花?

玫瑰?

或者……菊花?

L又不可自抑地笑起来。

要是W是个可以在脸上画画的朋友多好。他想。如果W不是W,他甚至可以考虑养他。

他养着他。

L踉跄着摸进房间,一头栽倒在床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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